流水线上的身体：一名服装厂工人的自述

小徐同学

清晨6:30，闹钟在八人宿舍的铁架床边响起。我摸索着关闭铃声时，眼睛很不自觉的睁开，即使你想再继续睡，想想月底的300元满勤奖，还是拖着疲乏的身子一个咕噜甩开被子，来个鲤鱼翻身，塑料拖鞋与水泥地碰撞出熟悉的声响。


这是我在服装厂的第4个年头，生物钟早已调整到与厂区汽笛同步的状态——7:20早班打卡，迟到1分钟扣半天工资。迅速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的瞬间，洗脸刷牙就在十分钟搞定，换上工服，麻溜的出门，走在宿舍的过道上，两脚都还在感觉昨日遗留的缝纫机踏板震颤感，似乎还停留在脚底。匆匆奔向食堂，打上一碗只有几颗米粒的稀饭，配上点咸菜，咬了几口淋巴肉的包子，来不及擦净嘴角上的油渍，就随着人流奔向车间。

小徐同学

生产车间像被巨型乐高积木拼凑而成的钢铁迷宫。几百台缝纫机以标准尺度为间距整齐排列，头顶的LED灯管不分昼夜地散发着青白色冷光。我的工位就在这个牢笼内，负责衣服的拉链缝合。右手边的传送带每两分钟运送来二十条半成品，左手边的计数器记录着每个时段的产量——上午段合格品需达到230件才能拿到绩效奖金。成品都堆在车间的转移仓，普工老史像陀螺一样转着这些货。

小徐同学

"咔嗒、咔嗒"，针杆上下运动的节奏逐渐与心跳同频。刚来这流水线，这种机械声会在梦境里无限放大，半夜睡觉的时候，都不自然蹬两脚踏板，现在却成了最好的催眠曲。组长阿梅穿着蓝色工作服在过道巡视，她手里拿着卷尺检测出针距误差还有缝合线的完整度。

小徐同学

上周三，同生产线的一个女工阿香因连续三件返工在流水线末端示众，她垂头盯着自己开裂的指甲，眼睛红红的，感觉好像反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而传送带上的吊牌显示这些衣服将在下个月漂洋过海挂上巴黎某百货公司的货架，等待俏娇人来选购。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作为一个密集型劳动力，拼着全身的体力，赚取一点加工费。做这个工序，仅仅拿到几毛钱一件衣服加工费，而吊牌上显示的价格可是几十欧元，几天的工资才能卖得起一件这样的衣服。

小徐同学

11点30分，随着中饭的响铃响起，早上的那点稀水，支撑了半天的劳动，早就烟消云散。食堂的吊扇搅动一股焦香的油腻气味，肚子感觉到更加饥肠辘辘，工人们迅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打些饭食犒劳自己。我卷起袖管查看小臂内侧的淤青——这是昨天搬运面料卷时在钢架角留下的纪念。厂里老工人都有独特的身体标记：李姐的颈椎永远向前倾斜15度，这是十多年低头锁扣眼的结果；普工老史弯着腰，去年被装货的框子砸到的痕迹。

小徐同学

更隐秘的损伤藏在仪器看不见的地方。我的腰椎第三节开始出现持续性钝痛，医务室给的麝香止痛膏散发着廉价的薄荷味。诊所医老张头说这是"新人必经阶段"，就像他抽屉里越积越多的胃药和抗抑郁药。下午三点，当阳光勉强透过防尘窗在机台上投下菱形光斑时，整条流水线会突然集体咳嗽——这是吸入过量纺织纤维的肺部在抗议。

小徐同学

月末发薪日，宿舍楼下的ATM机不像以前那般排起长龙，现在都是叮咚一声到账信息。我的工资本显示本月实发6006元，其中加班费占42%。河南来的王阿姨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喃喃自语，她儿子复读班的学费还差两千。而在厂区西门的小网吧，贵州小伙阿强正把半个月工资换成游戏里的虚拟铠甲，他说只有在那个世界里自己才是"拿剑的人"。而在外面租房的工人，手上就多了一些荤菜，有的工人扛着一箱啤酒呼朋唤友，酒精解放了压在心头上的压抑。车间里的员工很多都是亲戚或者同乡。酒桌上维持着亲情的关系，诉说着一些心酸和喜悦。嘴上永远都是说着一句话，一切都在酒里，多的话就不说了，最后还是絮絮叨叨到最后散场，嘴里都还说着，我还没喝多。

小徐同学

上季度代工的某北欧品牌来验厂时，车间突然多了医药箱和绿色植物。审计员离开的第二天，消防通道里堆积的边角料重新堵住了逃生指示牌。我们缝在衣领处的"道德采购"标签，本身就是在强制加班中完成的——这种黑色幽默像线头一样缠绕在每个知情者心头。验厂专员就是用来忽悠外国客户的，如果没有加班，那仅仅得到就是2/3的工资。

小徐同学

本厂的专门负责验厂的专员，忙碌着整理资料，虽然很多资料上面写着都是很正规的条款，也有很多适合工人的权利。专员还歇斯里地跟工人传播哪些回答是正确的，哪些是不该回答的，还跟车间的负责人交代，不能出现未成年员工，这个是红线，一旦被品牌验厂专员查到，就是整顿，订单就不会下给工厂。

小徐同学

名单也会上了品牌的黑名单，影响整个工厂的接单。更狠的就说这是外国专门打压中国企业的手段，不要被外国人欺骗了，要是影响了验厂的结果，导致通不过验厂，就是罪人。但是谁是谁非呢？一个月工人就休息一两天，而条款要求不能加班超过多少小时，一个月上班多少个小时，但每天晚上哪个车间不是亮灯到十点多，不加班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地球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