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金子的那段岁月

西纳台子

有一年暑期放假第二天清晨，我和同村的三个小伙伴坐上长途班车，直奔玛多金场。那时候我们四个都想“贴哇卡”（去找自己的亲人一起挖），因为他们已在玛多挖金子。父亲在我上高中期间年年都外出挖金子，希望能挣上点钱，但年年也刚刚维持生计。夏季的天气很长，长途班车颠簸了一天，临近黄昏时节终于到达玛多汽车站，在饭馆吃了碗面片后就急匆匆赶路。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有方向却不认路，尤其在姊妹湖边有黄金队驻扎，如果按规矩买上采金证进金场，到头来一个暑假成本都难以挣回，为了逃避办证，只好由哥哥带着我们三个小弟进场，因为他经常跑江湖比较老练，对山势、道路比较熟悉，我们家里人和伙伴们也很信任。他带着我们路过岔路口，穿过影院背靠的大山，直接淹没在草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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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黄昏的夕阳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却来不及欣赏，在遥远的左手方向湖波荡漾，或许在那里黄金队员的望远镜正对着我们，一旦发现，他们会开着越野车很快把我们赶回，所以赶忙从平坦的草原向不远处的山里行进，而那山那湖光引领和导航我们的方向。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往前赶，有荤素段子调侃：谁家的姑娘酒窝心疼眼睛大、身段窈窕辫子长，趁早追才有希望，也是“肥水不让外人田”嘛！也趁机做着百日美梦：设想进场后如何多挖一点多挣一点，成为大款盖个楼房娶个美女做老婆，好不惬意！不知不觉天空已布满各种星星，望不尽闪闪烁烁的无限星空，挎包里的干粮吃完了，壶里的水喝完了，背着的棉衣橡皮靴子越来越沉重了，口干舌燥正遇上一条小溪，我们几个趴在小溪边双手捧水喝个不停，一边喝一边在想，穷人的娃娃命数大，喝水也会打饱嗝！太阳落山后，在无人区草原上唯一的方向感来自北斗七星，我们沿着北斗下端星方向行进，一会儿在草原上颠簸慢跑，一会儿在山间盘旋，黄河源头草原上湖泊湿地密集，水汽蒸发量大，无论白天黑夜天气瞬息万变，气候也是春夏秋冬一应俱全，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当下已是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和雨雪交加伴随着狂风席卷，躲也无法躲、藏也无处藏，雨水从各个山体上汇聚到沟里，我们几个就像失去翅膀的小鸟，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腰间蜷缩，无奈地期盼着何时雨过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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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发现一道亮光在不远处隐隐约约闪烁，同伴猜测是牧民还是搞副业的帐篷，我们抱着一线希望在泥泞的山上缓慢趴行到帐篷处，没发现藏獒的惊叫声，喊了几声“老乡”，才知道他们是来自湟源抓旱獭的老乡，收完扣子（抓旱獭的夹子）迟了才回到帐篷，刚吃过饭准备休息就遇到我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很热情，烧热开水让我们喝，还请吃旱獭肉。 八十年代挖金子、抓旱獭和捞湟鱼是青海农民独特的三大副业。旱獭皮可以买好价钱，肉可以吃但害怕鼠疫，旱獭油是治疗烧伤的极佳良药。我们喝了几口水，寒暄了一会功夫，雨停了，沿着老乡指的山路又出发了，走着走着星星又回到深邃的天空，北斗又给我们指挥方向。天麻麻亮时，赶早工和蒸馒头的人已经亮起灯，老远处发现多处亮光，大家迫不及待赶往有亮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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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达旦历经艰难赶了一夜的路，总算到了清水川金场，两个伙伴的亲人就在这个川，打听到我父亲和另一伙伴的亲人都在大沟，还得翻过干沟、乐家沟、陈家滩才到大沟。我和伙伴在其他伙伴亲人帐篷吃过早饭，精神饱满地又翻山越岭沿着金场的沟沟川川，穿梭在各种帐篷和挖金人的窝子旁，午饭刚过时，我们已经找到自己亲人。下午休整熟悉了一下沙坑和工具，时不我待，第二天就开始紧张而忙碌的挖金子生活。学校里拿钢笔和课本的手一下子适应不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满手掌冒起茧泡，浑身酸痛麻木，光炫的脸蛋没过几天就贴上黑圈。偶尔看着父亲骷髅的背影酸楚不已，只能默默地背负压力多出力气多流汗，再苦再累也要往前冲，虽辛苦却盼望着多挖点金子。我和其他小伙伴不一样，我除了挖金子还有学业要完成，或许是下雨天或许是晚上，忙里偷闲不单单只完成暑假作业，还要看看必读的书，周记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始终坚守这份清净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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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的挖金子不是体验生活，而是为了活着继续完成学业，我挖了几分加上父亲挖的一点金子，家里有了微薄的收入，也足够支付我的学费。临近开学前三天准备返回，原路返回太艰难，搭乘顺风车过不了黄金队卡（Qia）子.我只好与同来的两个伙伴结伴而行另找回家的路。一路穿过清水川，翻越一座又一座大山。山势陡峭，没有现成的道路，哪怕是草原牛羊还是野生动物走过的路也可以让我们临摹？可惜牲畜和野生动物也懂得那儿充满艰辛和危险，不曾冒险，唯独我们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自己的一份坚贞和信仰，毅然决然开辟一条充满荆棘的路。不知爬了几座山，踩过多少坑坑洼洼，山顶的石头滑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差点把我砸伤，只砸破点皮不妨碍走路。又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太阳刚过偏西之时，平坦的草原深处发现两顶帐篷，圆圆的胖乎乎的，帐篷前放着一台手扶拖拉机，我们走近帐篷乞讨一点吃喝，从帐篷里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穿着时尚的十来岁小姑娘，操着流利的普通话，给她家人报信时说着蒙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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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好客的蒙古族一家人给我们上了奶茶和锅盔，看来他们家条件不错。主人家说这里是都兰县向加蒙古族乡，他今天刚好到香日德拉饲料，顺便把我们带上。我暗自庆幸，真是路遇贵人多喜事！不料到了香日德大桥处，据附近老乡讲因昨天大暴雨，香日德河水大涨，洪水冲断大桥，手扶拖拉机过不了桥原路折回，而我们咋办呢？有个老乡指着喘急的水面说这个位置看着水急但水位浅，大家扶着一根棍子沿着水流方向斜面就能渡过河水，我们把裤子、鞋和包搭在脖颈上，我又拿了一根棍子在前面探测水位，脚下攒动的沙石致使我们的身体左右晃动，稳定性极差，稍有不慎就会滑到，好在三人屏着呼吸相互搀扶，紧紧攥着木棍顶着激流齐心协力渡过滔滔洪水肆虐的香日德河，有惊无险平平安安来到香日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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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汽车站买了明早7点出发到西宁的班车票，住在汽车站旅社，特意给班车卖票员和旅馆总台打招呼让明早六点叫醒一下。晚上三个年轻人吃过晚饭，刚好赶上香日德赶集，我们在市场里穿梭转悠如进入大上海，穿上新买的裤子和球鞋，好自在风光的派头！路上的游人逐渐少了，我们也赶了一天的路，回旅社休息。第二天醒来已过了九点，再问旅馆和卖票窗口，旅馆的忘记此事，窗口说卖票员随车的，只能让我们到西宁找汽运公司退，若退票说实话“驴价比马价大”，只能自认倒霉。堵上一辆卡车交了车费拉到茶卡，本想在这儿坐火车到西宁，火车票也便宜。不料茶卡没有客运火车站，只有拉盐的火车。眼看着一路的盘缠路费花光了，人还在茶卡晃悠。吃过中午找饭馆老板我们给他干一天活挣点路费，可惜人家老板说有活可干但需要一个星期干完才能付账。马上开学了，时间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又搭上顺路车到了乌兰火车站，买了站台票，卷缩在候车室角落，凌晨三点多终于乘坐上火车，这是第一次乘坐火车，既感到新奇激动，又因没买票而忐忑不安，一会儿在车皮接头处，一会儿在厕所，目光四处放哨，唯恐害怕列车员查票赶下车，海晏车站刚过，列车员开始查票，我们三个被挤在一节车厢难以藏身，心想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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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逃票乘车，被两名穿制服的铁路人员训斥一顿后，我们还是没钱补票，无奈之下只好让我们把火车车厢卫生打扫拖干净，我内心深处在想，再廉价的劳力此时也能换回回家的票，没把我们赶下车还是挺感激铁路人员！个人尊严在这里一文不值！火车到了多巴双寨站我们下车了，离家也近了。穿过田间几条水渠沿岸路，来到多巴街上，看见两台手扶拖拉机拉着砖停在饭馆门口估计师傅在吃饭。我们一天都没吃饭，饭馆里的香味扑鼻而来，口水不停的打转下咽。打听到他们给拦中工地上拉砖，我们承诺到那儿刚好到家，从家里要上车费再给，他们答应后我们就坐着手扶拖拉机到拦中所在的乡镇，我们才坦言相告真实情况和自己的窘迫状，只好又拉到工地上给他们卸砖，刚好我们三人吃上食堂留给两位师傅的面片，那顿面片是饥饿一天又放了不少肉丁的世界上最香最可口的饭，吃饱后欢快地卸完砖踏着夜色急匆匆赶回家，凌晨两点多回到家中，母亲看见我，喜悦的泪花不经意间已布满眼帘，我也是泪流满面扑进母亲的怀抱，感慨一路的历险奔波和传奇机遇，暑假挖金子的日子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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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高考只因两分之差与中专擦肩而过，大学更是圣神殿堂不敢企及。落榜的学生“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不放弃学业、不抛弃自己，邀约要好的同学商量，我带着他随父亲步伐，因为那年父亲和同村的几个友邻一起在祁连清水川挖金子，我得知自己落榜后第二天，怀着极度悲催的心情再次踏上充满荆棘的祁连金场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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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金场位于祁连山脉南麓深处，与甘肃张掖交接，距离西宁400多公里，比玛多近，海拔也比玛多低。我和同学搭乘祁连班车，在八宝镇桥头旅馆休息一晚，“便宜没好货”，恰逢外面大雨瓢泼，旅社屋内小雨不断，用脸盆来不及接，只好找了两块塑料盖在被子上熬到天亮，急匆匆坐上发往默勒的小班车。一路都是沙石路，我俩没有座位，只能扶着栏杆前后左右全方位颠簸，在八一冰川的山间行进时，因班车严重超载，车子右后面爆胎，班车靠到山崖上，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是左面爆胎必然会使班车和人跌入深渊。换好车胎临近黄昏到了野牛沟，我们下了车，按起初父亲和同村人说过的路线径直向甘肃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