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军工研究所的“家文化”与月薪日薪概念的缺失。在写下一章“研究所的打怪升级路径”之前，我想了想，先写一下研究所的文化，这样更有助于大家对下一章内容的理解。军工研究所的文化氛围，怎么说呢，非常像是一种“家文化”，在所里工作的年轻人应该都听一些年龄大的老同事这么说过，比如在外场出差，发现缺少设备，老同事们会说：“这种设备家里有，让家里找人带过来”。研究所里的老一辈习惯把研究所称为“家里”。可以说，老一辈确实有一种“以所为家”的情怀，这一点在当代社会确实难能可贵。
这种“家文化”诚然有其充满人情味的一面。当然，我说的人情味不是计划节点完不成可以往后拖延或者通融，军工研究所对于计划节点的考核是非常严肃与认真的，在军工研究所里把项目节点叫做“后墙”，意思是项目节点就像一堵墙一样立在那里，所里的人往往会说“后墙太硬”表示项目节点是无法更改，是不能通融的。但是在项目节点之外，确实有充满人情味的一面。比如，家里突然有个紧急的事情，孩子生病了需要去医院，或者家里装修遇到问题需要赶过去协调，遇到这种事情只要和领导口头说一下，请一两个小时的假即可，领导一般都会同意，不用走请假流程，也不会扣工资。当然，如果是请假超过一天，肯定也是要走流程的。
其实这种看似充满人情味的“家文化”，本质上是管理制度的落后与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既然请假时可以像家一样口头说一声就行，那么让你加班时也是无论何时何地，随时一个电话，员工就得第一时间到单位或者出差，因为研究所也是员工的一个“家”，“家里”有紧急的任务当然要第一时间响应。所以在军工研究所工作的很多同学都有一种感觉：工作和生活的界限几乎没有，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其实军工研究所的工作与24小时on call差不多。以我本人为例，我本人曾经经历过的就有：周日正在家中吃午饭，突然一个电话就要我赶到单位参与产品故障解决；国庆假期正在电影院和女朋友一起看电影，突然一个电话过来，我第二天就要出差；休婚假的时候，几乎每天要接十几个工作电话技术支持同事们的工作。。。。军工研究所就是员工的第二个家，“以所为家”这四个字是有着沉甸甸的份量的。
这种“家文化”也导致了研究所的另一种现状：任务分工极其混乱，研发人员也要承担很多杂活，并且每个人都要身兼多职。
军工研究所的每个员工首先是所里面的一份子，其次才是各自的岗位角色。也就是说不管你在所里的正式岗位是软件工程师，算法工程师还是硬件工程师，你首先是研究所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个成员，然后才是你担任的具体岗位。就像在家里面，比如电灯泡坏了，你能因为自己不是学电力专业的就不想办法维修吗？水龙头坏了，你能因为自己不是学给排水专业的就不处理问题了吗？很明显不可能。而在“家文化”盛行的军工研究所里也是如此，一但遇到问题，不管你是学啥专业的，是否擅长解决这个问题，先把人顶上去再说，在所里面每个人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所以研究所里的工作职责划分及其混乱，我曾经目睹的情况就有：让人工智能专业毕业的同事负责QA(质量管理），让做FPGA开发的同事负责乙方产品的供应链管理，让做硬件开发的同事写软件代码……
很多入职军工研究所不到一年的同学往往会有这样的感受：经常一天天都在干杂活，每天忙的手忙脚乱，然而个人的专业技能提高非常有限。这个在军工研究所也是普遍现象，比如作为一名软件工程师，我本人在刚入职时承担的第一个任务是协助产品做振动试验，因为产品比较重，试验部门的工人师傅一个人抬不动，所以我过去负责帮忙一起把产品抬到振动台上，此时我是一名搬运工；我的第二个任务是晚上通宵做高低温试验，每隔两个小时手动控制产品上下电，用鼠标点点控制软件，看看产品是否工作正常，同时记录测试结果，此时我是一名质检员；我的第三个任务是整理元器件表格，所里的元器件表格相当混乱，比如同一种芯片会有“STM32”“stm32”“Stm32”等多种表述，我的任务是将Excell表格中同一种芯片的不同表述合并成同一行，此时我是一名文员；我的第四个任务是制作党建相关ppt，此时我是一名行政助理；我的第五个任务是去甲方那里负责给产品烧录升版后的软件，此时我是一名售后服务人员，但总算是和软件工作沾点边了。。。。。。总之，入职后的三四个月我都在干杂活，软件开发相关的工作是一点没有开展，还好第四个月甲方提了一个比较复杂的软件需求，老员工们太忙顾不上，领导就交给我做，我才终于有机会开展与我的岗位相关的研发工作。我已经属于运气好的，和我一起入职的同学，有的干了整整一年的杂活，专业相关的技术工作是一点没有开展。所以大家知道为啥军工研究所内的年轻人们想辞职但又不敢辞职了吧，一天天都在干杂活，技术都荒废了，出去找不到工作的。
等我正式开展研发工作，并且有了一定资历，杂活也能甩给新入职的年轻人后，工作状况有所改善吗？并没有。我在前几节中曾提到过，本人在军工研究所中横向看同时参与五款型号产品研制，纵向看同时担任系统工程师，硬件工程师，软件工程师三种岗位，虽然我在所内登记的正式岗位名称是“软件开发工程师”。我把其中一款型号产品画了一个示意图，图中橘黄色部分就是本人负责的电路板和软件开发工作：
在图中所示的型号产品中本人同时担任硬件工程师和软件工程师两种角色。可以看出，军工研究所的工作职责划分的混乱程度。因为我负责图中软件2的研制工作，所以我调试软件时分别需要负责电路板2，软件1，电路板1的同事们配合我；同理，当负责软件3的同事调试时，因为我负责电路板3，所以我也需要配合他的调试；当电路板2的需求文档修改后，我负责的软件2需求文档也要相应更新；当软件3的设计文档更新时，我负责的电路板3的设计文档也要跟着修改。。。。。。这样的混乱的分工，工作起来非常容易心力交瘁，而且也容易出错，因为忙起来很容易忙乱。可以说，即使总的工作量不变，如果军工研究所把岗位分工合理一些，大家的工作体验也要好很多。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军工研究所中研发人员的杂活如此之多，并且岗位分工如此混乱呢？我个人分析有两个原因：
首先各大军工集团虽然现在都是央企，但是在上个世纪都属于国家部委，比如第三机械工业部，航空航天工业部，这种体制内的作风传统一直遗留到今天。如今在体制内工作的同学应该都会被领导或者老同事们如此“教育”过：年轻人，做事先做人，先从端茶倒水的小事做起，这些小事做不好，工作也很难做好。在军工研究所中领导们会说：通宵做试验的记录不好，甲方那里软件烧写不好，你的软件开发工作能做好吗？人工智能算法能搞好吗？首先你的态度就不端正。
第二个原因是研究所的工资总额制度掩盖了人力资源随意使用的情况，造成了人力资源的严重浪费。因为工资总额制度，整个单位所有人的收入之和是个固定值，盘子里的菜就这么多，不管从事何种岗位，都是从这个大盘子里夹菜，就像那句俗话说的“干什么行业不吃饭”。工资总额制度弱化了不同岗位的人力成本差异，同时也导致军工研究所中没有月薪和日薪的概念，更没有双倍工资和三倍工资的加班费的概念。
我本人刚从军工研究所辞职后也是没有月薪和日薪的概念，因为入职新公司时已经是月底，第一个月我只工作了两天，所以我认为这个月我应该是没有工资的，结果等到发工资时，我看着银行卡到账2000多块钱的短信陷入了沉思。。。。。。
我才明白，原来社会上企业中的员工收入是这样计算的。比如我的劳动合同上写的月薪是22k，那么我的日薪就是22k除以22天（扣除一个月的双休）也就是1000块钱。如果这家公司严格遵守劳动法，我周末加了一天班，按照双倍工资计算，我周末加一天班能挣2000块钱，如果节假日加班的话，按照三倍工资计算，我的加班费就是3000块钱。
在社会上的企业中是可以明确计算出月薪和日薪的，所以人力成本可以精确量化。这样不同岗位的价值差异就可以体现出来，比如搞大模型的算法工程师人才稀缺，日薪就会很高，而行政文员因为人才相对充裕，所以日薪会低一些。（我这里并没有岗位歧视的意思，仅仅是讨论不同岗位的差异。）私企老板在招聘时会根据岗位的稀缺程度，工作的难易程度给不同的岗位分配不同的工资预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所以在私企中很难出现一个收入很高的研发工程师长时间做杂活的情况，假如说一个算法工程师天天不搞大模型，一天天在做行政文员的工作，老板肯定会心疼工资发的不值。
而在军工研究所中就不是这样的思路。军工研究所的劳动合同上是不会写月薪的，原因在上文中提到过，很多军工研究所保留了事业单位的复杂的收入结构，每个月到手的工资都不高，收入大头是每个季度末发的季度奖和每年年底发的年终奖。然而季度奖和年终奖与每年的利润相挂钩，研究所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这些奖金无法写到劳动合同中。
军工研究所的收入逻辑是这样的：每个月根据员工的职称，资历与级别发放固定的工资（基本工资+岗位工资+职务工资+各种补助），每个月的固定工资就是几千块钱。等到季度末尾或者年底，所里根据各个部门的考核结果将部门的奖金下发下来后，部门领导会根据这个奖金总额给每个员工分发奖金，这个时候主要就是看领导对每个员工的印象，印象好的多发点奖金，没啥印象的就少发点奖金，通过这种方式下发的季度奖和年终奖才是每个员工的收入大头。
因为军工研究所是通过上述方式确定每个员工的收入，所以在军工研究所内部是没有月薪以及日薪的概念的，在所内问一些老员工他们的月薪是多少，他们也是答不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