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的这个表弟吧

大兵

我知道的是，从十六岁开始，他就一直在进厂、换工作。做过两班倒的流水线工人，当过保安被业主打，在工厂干了几个月遇到无良老板，一分钱工资没拿到。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绝不会来麻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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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他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你身上的钱呢？” 他说：“修房子存的钱，全给家里了。这次回来，剩下的三千块，给奶奶和姥姥买棺材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两幅棺材，一共六千，我只有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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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生死这话题太沉重，我不想继续，便岔开话：“现在这时候出来找工作干嘛？暑假工多，工价又低。我不是叫你在家好好玩阵子吗？” 他说：“不玩了，已经玩了两个月了。弟弟下个月开学，学费要七八千，能挣一点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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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茫然了，不知道这日子的意义究竟在哪，只觉得一阵可悲。为了打破沉默，我说：“小表弟好像处对象了。” 他抬起头：“他跟你说的？” 我忙解释：“我猜的。” 他忽然开口：“姐姐，你说弟弟是不是恨我？去年年前，我辞职回家，路过重庆，想去他学校看看。刚开始他还发了地址，等我到了，叫他出来，他说我带行李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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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没说要进去，就在外面等他，还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一天五十，等了三天，一共150，他记得很清楚，字咬得很重，他还是没出来。我就回去了。” 他说得那么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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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灯忽明忽暗，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旅店门口。我核对订单时，他左顾右盼，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手机，像是想看清价格，嘴里念叨着：“太贵了，还不如回东莞呢。”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跟我说，又像在跟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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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上班去了，下午发消息问他找工作的情况，他说想去剪个头发。我没回，继续忙工作。傍晚突然下了暴雨，怕他没地方去，叫他先去我租房避雨，等我下班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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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时，屋里一片漆黑。他就那么倚靠在窗边，这么热的天，没开灯也没开空调，甚至没坐在沙发上。我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不坐，他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衣角。叫他坐，他还是不坐，就那么僵在原地，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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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气又急：“站着不累吗？” 他说：“这有什么累的？以前上班，一站就是一天，还干了九个月呢。” 语气里竟带着点骄傲。我嘟囔着骂了两句，大概是说 “吃了这么多苦”，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这有什么苦的，真的不累，一点都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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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怀念起十四岁那年的他，那个会瞪着眼睛问 “我为什么要吃苦” 的少年。成长的代价，或许就是一步步磨掉棱角，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