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0:34

我之前统计过,紧急状况下,一个麻醉科医生的决策时间只有10秒,怎么保证我在10秒内做出的决策和判断是对的?我其实不能保证。它依赖经验,有的时候甚至是本能的反应,你的行医时间越长,你对整个手术进程和人体生理反应的理解就会越深,反应会越快,一看到生命体征这么变,就知道它是什么原因。

我工作时候的样子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0:53

做麻醉科医生以来,我最害怕遇到的是两难的抉择。

曾经有一个患者,腹部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60斤重,大到把消化道都压扁了,吃不下东西了,如果肿瘤继续长,膈肌上抬,呼吸都会成问题,必须马上做手术。我们预估这台手术的出血量在3000到4000毫升,但当时实际血量储备只有1000毫升,又不能不做,因为这台手术对她来说是救命的。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1:13

手术做到后面,切掉的组织越来越多,血源源不断往外渗,1000毫升的血已经输进去了,还是不够,我只能用人工液体暂时撑着,如果再往下做,势必还要出血,很可能会发生脏器衰竭。

我和主刀医生说,「不能再切下去了。」他还是希望再撑一撑,看着扒在大血管上的肿瘤组织说,「我有信心把这一点切掉,多切一点是一点」。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个病人是复发肿瘤,多切掉一点,就能为她争取更长的生存时间。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1:59

这时候就出现一个灰色地带:一台手术,可能给患者带来生的希望,也可能因此带来更加严重的并发症。对于麻醉医生来说,什么时候应该叫停?是出血出到2500毫升时叫停,还是出到2800毫升、3000毫升的时候?这是对你内心的拷问——你能让患者承受多大的风险?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2:15

叫停的决定做得非常艰难。手术做了9个小时,我一遍一遍试探自己的底线,现在该叫停了吗?现在总该叫停了吧?一直到手术刀到了腹膜后的大血管区,这里出血,患者的身体肯定无法承受了,我真的撑不住了。主刀医生也很无奈。最终他还是放下刀,他很不甘心,但他也知道没办法了。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2:32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麻醉医生的精神压力特别大,看似没干什么,就是看着手术持续进行,过程中给点药,实际上我们的精神状态高度紧张,而且是持续性的紧张,今天可能碰到大出血的,明天碰到一个醒不来的病人,后天碰到术中高危抢救的,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被逼到生死边缘,哪边都是悬崖。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3:06

我经常说,麻醉科医生和外科医生的关系就像「中年夫妻」——吵又经常吵,离又离不掉。在手术过程中,双方各自有立场,往往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去做出判断、做出决策,你只能顶上。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3:34

也有顶不上的时候。我经历过一台「开关」手术,这是医生的行话,意思是把病人肚子打开后,发现已经没有手术机会了。病人送来医院时,我们以为只是子宫肌瘤,但打开肚子一看,里面全是胶冻状的组织,术中病理发现是粘液癌全腹腔转移,手术切除也没用,只能直接关上。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3:52

我印象很深,决定关上肚子的那一刻,大家都很沮丧。我问主刀医生,她还能活多久。医生说,如果有合适的靶向药,半年,没有的话,三个月。出了手术室,医生和家属谈,家属站在那里就哭了,不说也明白,肿瘤是恶性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做妇科麻醉,经常会送病人回病房。有一天经过那间病房,我发现那位病人出院了。家属表达得很委婉,「我们还是先回老家,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你都来上海了,如果上海都没办法,老家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当时就懂了。

蒋政宇 发表于 2025-5-20 15:14:09

这也是一种两难。如果把她留下来,你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治疗方案;如果不留,你知道回去一定是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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