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属高校做劳务派遣的日子

杨小边

正式工里有不少人对安处长的行事作风很嗤之以鼻，安处长虽然惹不起这些人，但会在自己权限范围内使些小小的手段来报复。她经常在那些对自己不够尊重的正式工的报销审批上刻意拖延一两周，最终当然也是会签批，但就是故意拖一拖，有几次拖的时间长了，正式工去询问签批流程，这时候她就会装作自己忙忘了的样子，说自己事情太多还没顾上看。但我曾经亲眼看见过，她在一堆报销单中把个别正式工的单子抽出来放在了一边，故意没有签字。

杨小边

我们被工具化的事情数不胜数：临时被安处长指派充当她的替身去替她开会；熬夜帮她挂网课；往返三十公里替她跑腿去拿她忘在某处的丝巾；休息时间帮她的私人朋友干活；让我们陪她吃她想吃的东西，然后我们AA制（团建也AA）；还有，替她撵猫。 先说AA的事。

我参与过的聚餐有两次，都发生在我刚来时被安处长拉入这个“热络有爱”小团体那阶段。

杨小边

第一次是年底的时候，安处长召唤大家一起吃个饭（这里说的大家指的就是我们几个派遣工，不包括正式工），我以为年底团建肯定是领导请客，那顿吃的是火锅，快吃完时她让一个同事去团购代金券，那个同事用代金券买完单后，安处长让发个群收款，我才明白是要AA。

杨小边

还有一次，安处长来我办公室谈工作，说着说着临近中午，她问我：“你中午吃啥？” 我回：“还没想好。” 她兴奋地说：“我上次听XX说对面开了一家湖北菜馆，很好吃，我一直想去吃呢，咱去吃那个吧！” 一对一当面邀约，对方还是领导，很难拒绝，我答应了。

我和安处长出门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给阿云老师打电话，把她也叫上。” 于是这顿饭最后就是我，安处长和阿云三个人一起吃的。

杨小边

安处长主动提出自己想吃，邀约别人，按照我日常和朋友的相处方式，基本上都是默认“攒局者买单”，何况这次不是整个团队的聚餐，是只叫了我和阿云，给人感觉上是偏私人性质的，我就又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安处长请我和阿云吃饭。

杨小边

吃完后，安处长说：“阿云老师，你去付一下，完了算我俩把钱微信转你。” 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接受过安处长的吃饭邀约了，我一般会用“外面饭太油我要吃减脂餐”来当借口。 我一开始还真的自我怀疑过，是不是“攒局者买单”“领导买单”这种思想太陈旧迂腐，不够平等不够先进？也许只是安处长的思想比较西化、习惯平等独立和边界明确的金钱观？相处久了发现不是，是在她心里，我们是下人，不必多花钱。

杨小边

部门办研讨会，几个派遣工被拉去加班（正式工从来不参与这种临时性活动），买咖啡的时候却跳过这几个派遣工……

第二件值得说的事——离开的我和消失的猫。

我们的办公楼是一栋独立的四层小楼，楼后面有一个小花坛。

学校里有不少流浪猫，学生当中有动物保护组织，会定期定点投喂流浪动物、募款给它们做绝育，还在花坛外的僻静处给猫搭了遮风挡雨的小棚子，恰好就安置在我们办公楼窗后，因此有两三只猫经常在办公区附近活动。

杨小边

正式工里有一个女同事Y很喜欢喂这些猫，所以这几只猫很愿意亲近Y，人少的时候猫偶尔会窜进办公楼里。

有一次，安处长被窜进办公楼里的猫吓了一大跳（据说安处长怕猫）。 安处长很生气，带着小刘去和学校保卫科交涉，以扰乱办公秩序为由要求保卫科清理这些流浪猫。

保卫科很是犯难，流浪动物也算是校园生态的一环，学生中又有动物保护组织，如果强行清理流浪猫，会激起学生的不满和抗议，所以保卫科拒绝了安处长的要求。

没有达成目标的安处长无处发泄，半夜十一点多在部门工作大群（就是既有派遣工又有正式工的群）没头没尾地连发三四条“流浪动物伤人，投喂者担责”标题的公众号文章。

杨小边

当然，安处长是没有艾特那位爱喂猫同事Y的，是不愿直接和这位同事交流？还是不敢？直接去跟Y说“你以后不许再喂猫了”？这句话怎么说都会听起来像深井冰。

保卫科不愿管，安处长又命令两个派遣工去想办法把猫窝挪走，可是因为在花坛附近，生态系统保持得太好，走近后发现猫窝周围蚂蚁和小虫很多，实在没法儿下手，只好作罢。

但是从此以后这几个派遣工就形成了一个默契——撵猫。猫一进办公区这几个派遣工就会把猫吆喝走，以防吓到安处长。

杨小边

在当时，我忍不住感慨人和人的思维方式太不同了：你讨厌一个东西，所以这个东西必须消失？一个人可以依据个人的好恶去霸道地剥夺其他人或者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间吗？

小刘本身并不讨厌猫，甚至我怀疑她也是爱猫的，因为我见过她背印有小猫图案的帆布包，但在被迫参与进来后，在观察到领导的需求受阻后，她主动采取了撵猫这种低风险的替代行为来迎合领导。

有多少人，能在看透规则后却保持不被规则吞噬的清醒？又有多少人，能够在权力恐惧的全方位压迫下保持自我，不让生存本能覆盖价值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