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属高校做劳务派遣的日子

杨小边

后来，当我被安处长交恶后屡次被她逼到退无可退时，我偶尔会想起那几只猫——“噢，我就是猫，是必须从安处长视野范围内被清除掉的猫。”

离职后的第二个月，一个快递被误寄到了学校驿站，我再回学校的那次，经过花坛，发现空调室外机下的猫窝已经不在了，几只猫也已不见了踪影。

杨小边

作为上下级，安处长和我的关系大致经历了如下过程：招至麾下→拉拢套话→画饼激励→我干劲十足、初见成果→她当众贬低、力挫锋芒→我言语不敬→她重拳打击、加活儿降薪→我据理力争→她回避沟通、暗中孤立→发展到后期就是处处挑刺，人为地在我的工作里设置很多障碍，专为我个人制订特殊的考核要求，发动同事孤立、排挤我，鼓励全员同事审视我的所有工作细节，发现一点差错立刻当众斥责羞辱，对我封锁很多工作消息，取消我的工作网站使用权限，彻底边缘化我。

杨小边

我从事的是专业技术工作，刚来时，部门里经验丰富的正式工老同事陆续退休，前一任手下的派遣工被安处长尽数弄走，安处长自己招来的亲信们又都不是对口专业，所以这部门颇有点青黄不接的意思，缺能立刻上手干活的人、也缺有职业证书的人，恰好我都符合。所以一开始，安处长对我很客气，其他同事或许也是由于安处长对我态度而对我也很友好。

我记得安处长第一次见我时说了一句“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

除了做我的专业工作，安处长一开始就让我广泛地接触很多我本职以外的事务性工作。

杨小边

那阵子总找我，谈工作，拉家常，让我陪她散步、吃饭，问我家住在哪个小区，有没有男朋友，一个人住吗，父母是哪个单位的，房子是家里的还是自己买的，平时去哪里买衣服，有什么爱好等等。语言热络，态度亲厚，大傻子似的我当时真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没什么架子、可以正常沟通的好领导。加上安处长当时和我谈了很多关于我职业前景的畅想，又让我接触不少其他业务口的事情，虽然都是辅助性的小事，但是也让我产生了“领导挺器重我”这种错觉。

杨小边

让我一下子接手很多事，其实并不是安处长要培养我，而是部门工作安排混乱，派遣工流动率高，很多活儿都是一个人走了临时加到另一个人头上的，所以当一有新人来时，这些活儿就又被顺理成章地甩到新人头上。当时，我不知道交到我手上的活儿是已经倒过好几道手、没人愿意干的琐碎事，而是把每件事都看的很认真，做的十分卖力又用心。做事靠谱，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认可，大家起先对我的评价都很正面。

杨小边

安处长有很多脱离部门固定业务之外的事业构想，服务于此的想法多到离奇，每一个想法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去配合，毫无止境，压到我身上的琐事越来越多，而且大多都是非常临时的，碎片化的，你永远不知道你在做的事情的全貌是什么、需要做到哪种程度。

你可以做事，那你就有做不完的事；你做事靠谱不出错，那所有以往容易出错的事情都会交到你手上。

我和领导关系的“蜜月期”持续了大概四个月的时间。

杨小边

回忆起来，真不敢相信性格内向到地心的我，在那几个月里居然干了那么多需要沟通协调的事情：跑四五家供货商比价，安排司机接送站，酒店前台协调住宿，临时被拉去做主持人……夜里十一点半还在酒店等人、早上五点爬起来跟车、一个人拎十几斤的物资跑会场送物料、提前背熟所有嘉宾信息……

杨小边

这四个月内，除了对安处长随意占用派遣工休息时间和永远要派遣工处于待命状态这两点有些不满以外，我对工作大体上还是抱持乐观正面的态度。

当时我觉得，因为她自己是工作狂，所以对我们的工作休息时间边界没有那么强；因为她自己的脑子聪明想法多，所以需要我们落地配合的事情就多。

对一个人没有恶感，自己内心就会合理化她的很多行为。

杨小边

做着琐碎的事情，偶尔出入光鲜亮丽的场合，站在那些大人物旁边，别人客气礼貌的一声声“老师老师”的叫着，会让你产生一种以为自己也很体面的错觉。可是，那些光环不属于你，你拿着最微薄的薪水，宴会不能上桌，甚至无法和你工作场合里的其他人建立平等的交往关系。

但在我和安处长关系还不错的这段日子里，就已经发生了两件让我对她产生不一样看法的事情。

杨小边

一次部门开大会，“大会”特指的是正式工和派遣工都参加的会，很少开，一般是学校要求学习上级文件才会开大会；安处长日常组织的小会，是只有五个派遣工参加。

那天，安处长进门坐下之前先是沉着脸扫视了一圈，开腔了：“白荻怎么没来？”

白荻是一位正式工，女性。

和白荻同办公室的另一位正式工葛宏回了一句：“白荻在休产假。”

安处长脑袋一斜，眼睛斜着看向葛宏，连珠炮似的发问：“休什么产假？什么时候休的假？谁给她批的假？”

葛宏语带无奈：“产假就是学校规定时间的产假，假肯定是给你请的啊，不然她怎么休的假。”

“给我请的？”安处长瞪着眼睛，提高调门儿，说出了一个金句，“她请了我就得批吗？”

“她请了我就得批吗”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以至于后来我和她关系恶化，我发消息向她请假她装作看不见、不回我时，我脑子里都会浮现安处长瞪着的眼睛和那句——“她请了我就得批吗？”